当飞越巴西南里奥格兰德州首府阿雷格里港的上空, 我从舷窗望见了那片波光——瓜伊巴湖面的黄昏，金光潋滟，就像一幅油画。
这座城市是足球名宿罗纳尔迪尼奥的故乡，巴西国宝级名模吉赛尔邦辰的家乡奥莉松提娜镇离得也不远。
我随同伦敦外国记者协会同行们考察的拉美第一站，就是巴西阿雷格里港。
去年的四五月间，连续 28 天，阿雷格里港被洪水封锁。地下排水系统瘫痪，河堤失效，瓜伊巴湖水汹涌泛滥，几乎将整座城市吞没，数十万居民被迫撤离。对于世界而言，这场灾害或许只是“拉美又一次极端天气”；但对当地人而言，它摧毁的不只是房屋、道路，更撕开一个必须直面的命题——气候灾害会不会成为新常态？未来如何重建？
洪灾过去一年，这片南部土地上出现了一股重建的热潮：政府、企业、学界结合在一起，努力用科技创新改写阿雷格里港的明天。
创新中心Instituto Caldeira的青春气息
阿雷格里港的 Instituto Caldeira 原本是一座曾被洪水淹没的旧厂房，如今已成为拉美最活跃的创新中心之一，成为连接初创企业、成熟公司、国际资本与行业领袖的城市发展新引擎。
旗舰活动 Caldeira Week 汇聚了超过 500 家企业，其中包括甲骨文、英伟达NVIDIA、SAP 等众多科技巨头，主题包括创新、可持续发展与数字化转型等。这座开放式建筑，空间里点缀着绿植，充满勃勃生机。年轻人来来往往，排队参加讲座；透明玻璃的格子间里坐落着各式初创企业，又或是正在进行访谈的摄影棚。入口处的电子互动屏展示着每一家公司的信息，随触即显。馆内随处可见环保装置，许多团队都以环境议题为核心开展创业。抬头望去，空中悬挂着各种创意装置；走廊和过道上涂鸦遍布，色彩与想象自由流动。“Vamo Dale（让我们行动吧）”的大幅标语悬挂在最醒目的位置。大厅与过道上，挤满了创业者、工程师和国际投资人，氛围热烈而充满未来感。
图： Caldeira Week 科技周上的涂鸦 摄影Cloud Media
Instituto Caldeira 的 CEO Pedro Valério挎着双肩背包出现在人群中，轻松地和每个人打招呼。虽然已是三个孩子的父亲，他仍然带着青年的棱角和锐气，“痛苦教会人如何游泳。” 他说。“洪水只是外因，在洪灾之前，南里奥格兰德州的问题已积累多年”。
“过去 20 年，我们的州流失了将近 100 万人口——那些离开这里的人。为什么？因为我们失去了竞争力。许多大型企业撤离，长期的财政问题使我们不断丧失吸引投资的能力。到了 2019 年，我们向仍然留在州内的 42 家大型企业提出一个问题：我们还剩下什么？” 他慷慨激昂地说，洪水与磨难反而成为痛定思痛的契机：““我们不能假装一切如常。正是在这种痛苦时刻，我们必须采取行动。不能等待别人来拯救，必须自己组织起来。非常幸运的是，我们在这个关键时期遇到了一个愿意承担责任的政府：愿意解决财政问题、推动改革、并且愿意合作。”
“我们必须有一个计划。我们必须重建——而且要重建得更好。我们要制定策略，提高韧性，成为一个能够面对未来挑战、能够成为榜样的城市和州。正因如此，创新变成了我们的 A 计划，而不再是备用方案。”
Caldeira Week：创新案例的集中呈现
当我们步入开幕论坛时，Invest RS 主席 Rafael Prikladnicki和美国科技公司Cemvita的联合创始人、首席科学家Tara Karimi正在进行“能源再生”的对话。Cemvita 计划在南里奥格兰德州建设该地区首座生物转化工厂，生产一种可持续油脂，用作可持续航空燃料（SAF）的原料，并与多家航空企业展开合作。Tara Karimi 向我们解释了其中制造原理：“以航空燃料为例，约 30% 的原料可转化为油，其余部分可制成生物肥料、生物刺激剂，剩余部分也会进入其他产品体系。整个过程是多产出的，同时实现零废弃（waste-free）。”
图： Caldeira Week开幕论坛 Invest RS 主席 Rafael Prikladnicki（左一）， 美国科技公司CemvitaTara 的联合创始人、首席科学家Tara Karimi（右一） 摄影：Cloud Media
随后，我们走进一间手工创意空间。Itiana Pasetti用 15 年时间建立了一家将废旧雨伞布料再设计的社会企业，为当地女性持续创造就业机会，她捞起裤腿，向我们展示她们的新产品，一双用雨伞布重新设计制作，售价在50美金的切尔西短帮靴。 天空卫视的一位记者Tiziana Prezzo当场穿上由雨伞布改造的夹克走起了“猫步”，轻松愉快的氛围感染了在场所有人。
图： Itianna Pasetti 和她的雨伞布工作坊 摄影: Cloud Media
获得“巴西最佳初创公司”奖项的 Trashin 则展示了完全不同维度的创新。记得上世纪90年代中国曾经有一部电视剧叫《破烂王》，而巴西这家初创企业正是数字时代的”拾荒者”。 他们依托一个基于应用程序的废弃物管理平台，通过智能匹配将“垃圾产生者”与“处理者”对接。用户可在平台上预约上门回收、提交废物数据（waste data），并提供“上门取件＋回收／处理”全流程服务。联合创始人 Matheus Ribaski 告诉我，他们迄今已服务 2500 个家庭、处理逾 3.5 万吨垃圾、创造约 60 万元的附加值，不少大型企业也将其废物处理流程外包给他们，他也告诉我“参加COP30 将进一步打开市场空间”。
图：联合创始人 Matheus Ribaski 介绍Tashin在线上开展垃圾回收业务 摄影：Cloud Media
在 Instituto Caldeira 的 CEO Pedro Valério 看来，这些案例共同构成了：“一场社会性的创新复兴。”
纽约与阿雷格里港的青年教育合作
在今年的 Caldeira Week上，纽约市副市长 Ana J. Almanzar 来到阿雷格里港，带来了纽约在青年发展领域的长期经验。她负责全美规模最大的青年就业体系——纽约市暑期青年就业计划（NYC SYEP），每年为 10 万名青年提供带薪工作。
她强调：“孩子们必须保持忙碌、持续学习。因为懒散的手是魔鬼的游乐场。我们教他们金融素养、储蓄和信息安全，让他们理解金钱的价值。”
图：纽约市副市长 Ana J. Almanzar和南里奥格兰德州教育厅厅长 Raquel Figueiredo Alessandri Teixeira博士的对话 摄影：Cloud Media
这种理念迅速在阿雷格里港引发共鸣，参考 SYEP 推出一系列青年创新计划， Instituto Caldeira 发起了科技就业培训、暑期创业营以及金融理财等素养课程。 两座城市意外形成了跨越南北半球的城市创新共学网络。
而就在近期，英国政府决定将理财与经济教育正式纳入义务教育体系，最早将于 2028 年启动。“理财，从娃娃抓起”，这一举措似乎也呼应了在美洲发生的教育转型。
南里奥格兰德州教育厅厅长 Raquel Figueiredo Alessandri Teixeira 在活动中分享了，她的关切与雄心将如何落实到制度和行动上。她告诉我，巴西公立学校的孩子通常在中午就放学，而她呼吁增加教育投入，让学生们能够上全天班，并在暑期获得更多学习与活动机会，以避免青少年过早放学，课后在街头无所事事。她直言：“我们仍面临严重的文化与社会问题。数据显示，当孩子们在夏令营帮更小的孩子、或在公园、公共部门、学校、医院做暑期工作时，暴力都会减少。” 面对年轻人，她给出了朴素而坚定的建议：“不要停止学习，不要浪费任何一次学习或做事的机会。你可能会后悔没做，但很少会后悔做了。”
巴西南部创新生态的性格底色——高乔文化
Caldeira Week在晚上举行了乌拉圭之夜，来宾一边吃着烤肉自助餐，一边品尝马黛茶，并欣赏高乔音乐。
我第一次听说高乔文化。这是一种源自 17–18 世纪南美潘帕斯草原的独特骑士文化，融合葡萄牙、印第安与欧洲移民传统，以自由奔放的骑马生活、共享马黛茶的社群精神、原生态的烤肉方式和深厚的土地情怀为核心。乐队载歌载舞，观众热烈呼应，当得知我来自中国，歌手还用一大串葡萄牙语，我后边的女士主动给我翻译，气氛热烈仿佛围绕着篝火在狂欢。
图：伦敦外国记者协会在乌拉圭之夜感受高乔（Gaúchos)文化
而在几天后南里奥格兰德州政府新古典主义的宫殿里，东道主让我们体验了高乔文化的另一面。
音乐带着草原的风，低沉而辽阔，像从潘帕斯高原深处吹来。鼓点与的节奏仿佛在诉说远方骑士的脚步，一种跨越百年的呼吸与土地的脉动在空气中涌动。
身着民族服饰的舞者们随后登场，男女成对，旋转、踏步、掠过彼此；男人稳健果敢，步伐像昔日驰骋草原或守卫边境的骑手；女人挥着扇子或舞着轻纱，以柔韧与优雅撑起整个舞的旋律，她们的动作既温柔又坚毅，就像高乔家族代代相传的力量——男人在外浴血疆场，女人在家守望、持家、传承文化、维系信仰。
图：作者（中）在南里奥格兰德州政府体验高乔舞蹈和品尝马黛茶
他们甚至热情地邀请记者们加入共舞。感受着这种律动，我忽然意识到：高乔文化从来不只是骑马与刀锋的英雄史，它同样是一种在迁徙与失去之间，把生活撑起来的力量。那一刻，我仿佛看到一个游牧民族穿越时间的背影——风声里有男性的荣誉与责任，也有女性的韧性与延续；两者合在一起，构成了今日南里奥格兰德州最深层的精神底色。虽然我一个字也没听懂，但却不知不觉热泪盈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