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财富

高净值家庭的代际困境(一):被围猎的二代

李瀚明:父母发迹的时代和子女的时代不同,不可生搬硬套;而他人成功经验究竟能否“带你上路”,本身也是未知数。

正好最近和几位朋友年末聚餐,席间探讨了一系列有趣话题。朋友们在事业上都相当有成就,因此聊天重点反而不在事业,更多在家庭上,聊得最多的就是自己的孩子和别人的孩子。

席间最令人深思的案例,莫过于一位其不幸遭遇在圈子里传开来的孩子。这位孩子家里条件相当优渥,但初出茅庐即被人设局,诱骗签下了掠夺性的合作合同。虽然父母发现得早,及时出手止住了血,但孩子这么一失败以后,遭遇了极度的挫败感,心灵受到了不小的创伤。

案例毕竟是他人伤疤,本身细节并不好说太多;但最令人警惕的是,朋友们听完叙述,竟然或多或少表示自家孩子也经历过,只是程度不同而已。于是各位朋友一番总结,倒还总结了些套路出来。

套路总结出来约有三点:事前选人、事中设局、事后撤退。

选人当然是做局的第一步。马斯洛讲“生理、安全、爱与归属感、自尊和自我实现”五层需求,读者朋友或许都知道;社会上每一层的做局,都是针对其中一层需求的,针对二代的局,自然也不例外。

事实上,对于家境殷实的家庭而言,子女的自尊和自我实现,是一个非常大的问题。大部分出生于这种家庭的孩子,往往都有在社交场合被称作“某某某的孩子”的经历。这种称呼某种意义上将人放在他人附属的立场,予当事人的感觉想必并不好受。

因此“二代”们或多或少,都会有证明自己的想法。而要想证明自己,最好的方法,就是在不同于父母的行业中“做一点事”——毕竟,如果选和长辈同样的道路的话,自己仍然某种程度上活在父母的阴影下,也证明不到自己不是。

同时,选人还要一点,就是两人之间一定要有一点信任和感情,才能构成最初的联系。如果是陌生人接近,二代可能还有顾虑;但对于那些时过境迁的人,顾虑也就放松很多。因此,真正的局往往并不出于陌生人之间,而出于那些曾经一起共事过,但是后来各奔东西的弱社交关系。

圈子里的这位孩子的经历就很典型——这位00后的事主,是被他读大学时的同学盯上。95后、00后的人现在进入职场不到十年,但同学之间已经逐渐因为人生境遇各奔东西而开始分层;然而,由于离开学校不到十年,因此很多时候还记得当年情谊,自然也就放松警惕。

选哪条路来证明自己也非常重要——这就到了“设局”的地步了。

任何一条路,都有性价比。二代选路本就出于向别人证明自己,要的就是为人所尊敬的感觉;因此,太冷门的路走不得,太难或者太长的路也走不得。“性”指的是名声——如果一条路太冷门,知道的人不多,在这条路取得了成就别人也不认识,没法证明他们,自然也没法捧他们的场;“价”指的是时间和难度上的代价——如果一条要做很久才能出成果的路,对于给予证明自己的二代而言也不现实。

因此,做局之人往往会选择在热门行业上,以“创新创业”或者“对接资源”为主题做文章。选热门行业的原因毋庸多言,热门才能聚集人嘛;以“创新创业”为主题,是为了凸显“不走旧路”,而之所以要“对接资源”,则是为了求快,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。

事主所面临的情况也正是如此。家里从事贸易行业的事主被家里从事矿业的同学接近,声称在某个以资源闻名的国家有政府关系,要一起投资稀土。这位同学家里从事矿业,因此其表述表面合理;同学甚至利用自家企业便利,带着事主出席不少稀土行业会议,面子也给足了事主。

待到事主躬身入瓮,接下来就到撤退了。撤退本身是钻了二代急于求成、缺乏经验,利用在细节上的纰漏制造信息不对称,“偷梁换柱”获利。例如刚刚的情况中,同学声称其家族企业有某国某部长的关系,对于这位部长的任期和该国的政治情况则只字不提;待事主挹注资金以后,部长“到站下车”,投资自然也就要么不了了之,要么被瓜分殆尽。当然,还有一种手法,是邀请事主前往之后“上屋抽梯”,以突发事件令得事主家人需要破财免灾。这都是非常常见的情况了。

各位读者可以看到的是,整个做局本身并无什么新意——任何一笔投资,尽职调查都必须要做;而但凡稍微尽职调查一下,对投资标的有一定的了解,所谓“关系”自然也就经不起推敲了。

但是,做局的巧妙之处,就在于算无遗策地估计局中人的心态。

首要的第一点,是挑拨离间,各个击破。刚刚我们说到,二代为了显示自己“独立自主”,多数不想在父母擅长的领域再创新猷,因此“创业”多数会从新行业开始。但不同行业赚钱逻辑、风险点位都有不同,昔日在一行成功的父母,今日是否能在另一行出手帮助孩子,本身其实是未知数。再加做局者利用子女和父母之间微妙的关系,以各种手段劝阻子女联系父母获得帮助。刚刚的案例中,事主是因和同学联系,同学感到局势不对咨询自己父母,才在家长圈中流传开来;倘若其中任何一人秘而不宣,这事都可能难以点破。

读者可以看到的是,“挑拨离间”能够成事的本质,是当代代际关系的复杂性。父母能否将生意经教给孩子,是父母对自身能力的认识;而孩子能否将父母传授的生意经听得进去,则考验父母和孩子之间的信任。

第二点是时移世易,时过境迁。这里其实有两方面的含义。一方面,当年同学毕业后各奔东西,人生境遇难免不同。得意而快意人生者有,落魄而不甘沉沦者亦有。有人体验差距之后心有不忿、耿耿于怀,不免会出现铤而走险,火中取栗的路子。

另一方面,则是投资环境的差异。在殷实之家成长起来的人,对事物的理解和在贫乏之家成长起来的人,有所不同;同时,在扩张时代下成长起来的人,对事物的理解和在收缩时代下成长起来的人,也会有分别。换言之,父母发迹的时代和子女的时代不同,不可生搬硬套;而他人成功经验究竟能否“带你上路”,本身也是未知数。

总结以上两点可以看到,互相信任、互相理解的亲子两代之间能够坦诚沟通、充分收集信息,永远是破解此类离间局的关键;但要建立这样的亲子关系,其实是考验亲子之间的长期相处。这并不容易。

(本文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,责编:闫曼 man.yan@ftchinese.com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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